厉青川小跳几下,抖了抖,粗糙的衣服布料不再黏在身上。他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扯了扯身上破旧的衣服,走进了华氏钱庄。
台子后面的账房先生打着算盘,只轻微抬了抬眼皮:“哪儿来的不识趣的小赤佬,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伐?”
“那个,是张哥介绍我来的。我家里、家里急需用钱。”
“这是小孩子随便来的地方吗。张哥多了去了,哪个姓张的都能被你们这种小屁孩叫做张哥。”算珠的声音不急不缓。
“就码头张哥。”厉青川用余光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码头张哥,呵,伊是自家勿敢来(他是自己不敢来),”先生眼神一瞥,少年就被店里几个魁梧的男人围住,“哪能,侬此地借铜钿出去拨伊,乃么伊好还债(怎么,你这里借到钱了给他,那么他好拿来还债)?”
刚才明明就看见张叔从这里出来,往右边走了……厉青川的眉头动了动,手搭在台面上,整个上半身倾向账房:
“不不不,是我自己急需用钱。他介绍说你们靠谱。这样你们是不是也能记他一笔好哇……而且,张哥说厉家少爷已经给了扳指抵过还清了,有厉家人撑腰,他自然也能替我作保的。”
那人抬了眼,盯着厉青川:“你知道你嘴巴里的这个‘张哥’欠了多少么,还有脸来给你这个小赤佬做担保?”
“再多,想必也远远不敌厉家的那个扳指啊。”厉青川试探道。
“年纪轻轻倒是蛮懂行啊。”他放下了毛笔,冲着身边几个人喊道,“等歇(等会儿),几额拿扳指去当铺的哪能还没死回来(几个拿扳指去当铺的怎么还没死回来)!”厉青川的手握成了拳头。
账房的怒音收了,用淡漠的语气锁定厉青川:
“侬晓得阿拉额规矩伐(你知道我们的规矩吗)?”
“张哥也没细说,但同张哥一样便是了。”厉青川见对方眼神紧逼,故意打诨笑了笑。
虽然厉青川的头发看上去乱蓬蓬的,但修剪整齐、有光泽;脸上不过刚刚随便地里摸了几把土搽上了,仍盖不住细皮嫩肉,没有一点被风吹雨打的痕迹。自己营养健康的模样想必属实难有说服力。
“好。”账房先生倒是爽快,从旁边拉出来一张纸,掏出来一台红色印泥,毛笔和砚台也推到厉青川面前。
“借十得九三分利,三月为一期还齐。听懂了伐?懂了便来画个押。会签名签名,不会写自己名字,就印个指纹。想好了,落笔不悔。”最后,他用指节敲了敲台面。
厉青川心一横,抬起手臂,颤抖的手指伸向了红色的印泥。少爷的手指自然是细腻得很,根本不可能是做工的、缺钱的人会有的手。
“还不上,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几个彪形大汉凑得更近了,“不留情!”厉青川一惊——然而,那账房先生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举起他的上臂,粗衫的袖口顺势滑到了肘关节。
“就凭侬这手串,还差这十元吗?”
厉青川想要抽回手臂,已被死死箍住。
“这位少爷,您究竟是何人,又所为何事?”账房的语气是逐渐生硬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紧了。
厉青川撇了头,暗自咬牙:我这个黄鱼脑袋!还没来得及抬头,自己已经被按倒在了台面上,像身后被关上的大门。他挣扎不脱,两边的阴影在他头顶迅速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