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之后的事,我们谁都没有必要现在去想。若真如你所言,我们行走人间所见到的风景,所遇到的芸芸众生,难道不都是虚妄?那湘灵姐姐为何会选择在凉州落脚?神女为何常与月尊大人前来云梦泽?银星姐又为何一直行走于山河之间?若想缘分持续百年、千年,我们应该回到息山亦或是苍盐海去,又何必在凡间待上数百年岁月?”
“你是我的挚友,那便永远都是。无论日后我们会去向何方,我们的命运会走向何处,我都希望,我们能一直一起向前。只有维系这缘分,很多事才能……”煕蕤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来,紧紧握住了她的,“那些地方志与神仙志怪,我们还要一起读完;那些边地风沙中的浩瀚风景,我们还要一起去看一看;西域的葡萄酒、吐蕃的酥油茶、江南的龙井酥、晋北的杏糕,我们还要一起去尝一尝;还有这逐渐平定下来的,注定要持续下去的太平盛世……我们要一起经历,也要一起见证。”
这些话她曾经说过一次,在五感渐失,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但那时她说的是“代我”,如今则是“和你”。
那时她的声音平静,却宛如交付遗言,明明眼中满是不甘与不舍,唇边却带着笑意;如今她平静的声音一如往昔,也依旧在微微笑着,只是眼底闪着的却是坚定又决然的明光。
凌嫦向来看得通透,方才那些话也在她心里留存了许久,原本未曾想过能得到什么回应。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有决堤之势。
“其实我真的感觉,留在凡间也挺好的。”煕蕤饮下杯中逐渐冷却的茶水,敛去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在清冷的夜风中轻声说着,“少时在息山,虽说生机勃勃,草木繁盛,可终究记忆渺茫。我崇敬神女,感慨她与月尊大人的感情,我也将息兰圣境视为我的家乡、我的故土,将神女视作我为之效忠的君主,息山的统领者。但我阴差阳错离开息山,家乡于我而言,除故人旧事之外,也早就渐渐变成了记忆中模糊的一瞥。后来我来了云梦泽,阴差阳错被你救下来,我逐渐发现,我……好像也很喜欢这里。”
“烽烟渐息,乱世初定,虽说百废待兴,星火却已燎原。帝王励精图治,群臣直言敢谏,名士出将入相,四夷臣服,边境祥和安定;国中欣欣向荣,百姓平安喜乐。我好喜欢这样的人间,曾经我只将凡人当作红尘游历之中的过客,可当我与你并辔而行之后,我也逐渐融入了这红尘之中。那时我忽然发现,云梦泽中发生的故事一如我之前在息山读过的那些话本,这般鲜活,如此动人。我不愿离开,我也想见证下、记录下这一切。”
“所以十二娘……”她偏了偏头,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而后望着远处雪山的方向,在正月十六的寒夜里轻叹口气。
“——你总要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凌嫦沉默了许久。煕蕤也发了好一会儿呆,待再转头看她时,却见她的神色异常平静,但眼角在明明暗暗的火焰映照之下,依稀可见泛着微红。
她轻轻咳了一声。凌嫦原本正望着篝火发怔,闻声抬眼,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案上。煕蕤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也不提方才她的失态,只笑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容色姝丽的女子回过神来,顿了顿,终是将方才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抬起眼来,遥遥望着远处绵延的苍茫雪山。篝火的噼啪声逐渐自耳畔远去,而呼啸的寒风声却愈发清晰,如同带着亘古不变的思念。戈壁前的雄伟关城上旌旗猎猎,漆黑的夜色下群星璀璨,将雪山之巅的皑皑积雪映得微微发亮。
谢凌嫦喃喃道:“真是好美的山河。”
“是啊。”身旁的煕蕤拖着嗓子,念得意味深长。
“良辰好景,江山如画。”
白马秋风,杏花春雨。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是如此壮阔的锦绣河山。
也是这样美好,这样值得为之停驻的,三界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