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带你来的,你也得来上这一趟。”相较于他的怒意盈然,那女子反倒淡然得很。她抬起头来,深深望进他的眼底,“月尊,有件事需要让你知晓,你也必须要知道——小兰花这一世的劫,是个情劫。”
他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讶:“……情劫?!”
“东方青苍。”那女子缓缓开口,唤出他的名姓,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就是她的情劫。所以她的命数,她在云梦泽中将会经历的许多事,我之前都不能让你知晓——所以你离开后,才是她真正历劫之时。”
东方青苍那张满是讶然的面庞几乎于一瞬间僵住。他几次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只是“我”了半天,其余的一字不说。
良久良久他忽然垂下眼,语声复又变得黯然:“我……我明白了。”话音未落,他却忽地抬起眼来,晶亮的眸子忽地闪起光来,希冀地望着对面的女子:“那她这一劫……破了吗?”
“息山神女已元神归位,不久后便会苏醒过来。息山生灵如今欣欣向荣,她在碎灵渊展现了超乎寻常的强大神力,如今息山万千生灵都很爱戴她。苍盐海如今亦有了强大的实力,月族之人如今对小兰花也早已认可,她不会再有危险。”
“那就好。”他叹着气,心满意足的模样,“那这一切就是值得的。”
他脚步有些虚浮,转过身来,向不远处的台阶走去。谁料尚未走出几步,身后的女子却忽地扬声唤住了他:“月尊。”
他转过身,却听那女子忽地问他:“你可有不甘?”
“有何不甘?”他扶着袖,淡然反问。
“就这样抛下一切,生死不知,灵识散尽,留下她一人,留下苍盐海中的亲人、下属还有你的万千子民,你可有不甘?”
“无悔。”东方青苍望着她,脸上忽然显出一抹微不可查的淡笑,轻而又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宫室前缓缓响起,“苍盐海如今有巽风,还有觞阙他们,他们早已齐心,不会再有战火离散。虽然我依旧舍不下月族,可我甘愿选择以身诛灭太岁,无论于公于私,我也只能如此选择。至于她……能陪她这三个月,能与她许下白首之约,已然足够了。
“本座,心满意足。”
他的自称忽然变了。
我骤然睁开双眼,灵台归位,自无边记忆之中醒过神来。心底惊愕与讶然交织繁杂,甚至还有些许“原来如此”的了然。
我大口喘着气,缓了许久,亦仔细想了许久,这才终于将记忆中所见到的那一系列事稍稍理顺了些许。望着期待地望着我的息芸,我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一切了然尽数止于心门。顿了良久,最终只得苦涩地说出简短的一句话来:“他真的……很在意你,很怕失去你,也真的很……爱你。
“他对你,用情至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另有深意,也都有他的苦衷。”
“只是如此?”息芸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相信,蹙着眉问道。
“只是如此。”我闭了闭眼,就这样回答了她。
“那他的离开呢?”她立刻追问,“他的离开,也是如此?”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向着她郑重颔首:“是。”
她忽然顿住了,而后,浑身像是骤然卸了力气一般,一下软了下来,原本仪态端庄的挺直脊背如今也渐渐弯了下去。她咬着唇,面上带着震惊、不舍与难过,眼眸低垂,我看不到她的双眼,亦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只能听到她渐渐粗重的呼吸,在这间屋中逐渐变得清晰。
我只当她心底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沉默地陪着她。不知默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来,眼角泛红,颊边却并无泪痕:“我大概明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扶案站起身来,礼数周全地向我道谢,“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他日若有机缘,息芸必有重谢。”
我一时还沉浸在方才那些足以令我心神巨震的记忆之中,未能立时反应过来,待我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来时,她一只脚都已跨出了屋门。我只得一边高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绕过案几,追了过去。
可我望着她那双憔悴的眼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得声音轻轻,安慰着她:“放心吧。东方员外……他会回来的。”
她眼中终于泛起泪花,只是微微眨眼间,便有泪水砸了下来,浸在眼角边,在夜色下闪着晶莹的光芒。息芸低叹了口气,忽然微微笑起来。眼底泪意盈盈,却在几次眨眼之后尽数掩下。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亦不曾再同我道别,而是转身离去,徒留幽幽一叹。
那是句前人的边塞诗,在她读来,却又怅惘悲伤,我眼前恍惚,面颊边似乎随着她的吟诵,掠过了塞北凛冽的风: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他们在普济寺初见时,异口同声念出的那句《凉州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