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么?无事,我大抵明白了。”她长呼一口气,垂下了眼帘,“我只是想,我何时救过他,他又何时救过我?若我与他的尘缘始于此,那我为何半分不知?他又为何丝毫不说?”
她望着我,祈求一般地伸出手来:“姑娘,真的不能再多说些吗?”
“不能了,真的不能了。”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诚恳地摇头,“抱歉,兰花娘子。”
其实并不是丝毫都不能再说,若要我再多提些当时所见的人与事,我其实是能做到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连我自己也没有理清方才所见的那些记忆,甚至根本无法猜中方才那些人和眼前女子的真正关系。
见我沉默不语,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模样:“也罢,我不为难你。那我们继续说下去吧——反正,也没有多少值得与人道的故事了。”
息芸是在堂庭山山巅最终与东方青苍确定心意的。
她时常会去凉州城外的堂庭山。虽属城郊,却离城门并不太远,山路并不崎岖,有一条长长的石阶沿着上山的路一直修上算不得低矮的山顶,山顶则矗立一座凉亭,四角高高翘起,是南方建筑的样式,与北地惯见的亭台截然不同。站在亭前举目远眺,山川走势,江河奔涌,尽可收入眼底。
息芸非常喜欢堂庭山上的这座凉亭。而不知为何,此山并没有非常多的游人前来,安静得很,她更可以在此一待便是一整日,在亭中一坐便是一整日,看着山下的秀美风光,不知想些什么,甚至更多时候,只是发呆而已。
直至那日,东方青苍带着她去布庄看了新进的织金缎,而后方才午后,若直接送她回府,她又觉浪费了这大好时光,于是她几乎不假思索,带着东方青苍上了堂庭山。
这不仅是带着好友去一处自己极其喜欢的地方,而且也是与他分享自己珍藏已久的秘密。虽然息芸过去在信中已与他说起太多自己不常为他人知的秘密,可在凉州城中,这还是第一次。
而后,一切便来的极为迅疾,却又自然而然,如同本该如此。
东方青苍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锦盒,向她递过来,只说是补送给她的生辰礼。他若说是其他便罢,可涉及生辰,他们二人又早已毫不见外,息芸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拒绝。
“打开看看。”不知是否是她幻听,东方青苍的声音之中竟还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于收了旁人所送之礼后即刻查看是为失礼,息芸不曾想过东方青苍会如此去说,抬首刚欲拒绝,可不知为何,那拒绝的话语莫名其妙噎在了喉咙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于清风吹拂之中,不知不觉涌上心间的点点安宁。
她如此想着,却在打开盒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直接愣在那里。
那是一对雕花精致的兰花流苏步摇,在午后艳阳的照耀之下,闪着淡淡的金光,直直刺入她的眼底。
“东方员外,”她怔了半晌,这才自唇边溢出一句来,“你要知道,在凉州,你送我钗子,是定情之意。”
她甚至用了在他们二人之间更为正式的那个称呼。
“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罢。”东方青苍笑着低叹一句,随即,却正色道,“只是,我的心意,难道你一直不知?”
心意。
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直直打上息芸心头。她猛地抬眼,却与东方青苍带着笃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兰花娘子,我心悦你。”
她只见眼前的男子笑意愈发浓烈,眼中闪现出深邃的情意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后来息芸想过,那大概是自诩礼法不拘,随性而为的东方员外,首次在当事人面前将自己的心意分毫不留地说出来吧。
世人都认为,那些一生随性之人,表达自己的心意会十分容易,连细想都不会细想便非常轻易地和盘托出;可他们往往不知,正是如此之人,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反倒会更为艰难。因为他们一直不会拘束,若当真说了出来,只怕也甚少会被当成是他们的心底之言。
可她此时却并未想过这么多。
她被东方青苍的话完全镇住,她呆呆地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息芸对感情之事虽有些迟钝,可却并不傻。东方青苍方才所言,她一眼便可看出,究竟是何其认真。
息芸想,这一切的一切,当真算是鬼使神差吧。明明依照她过去的认知,她本不该与一位无亲缘关系的男子互通书信这么多年,可她偏就这么做了;明明世人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她从普济寺初见东方青苍的那一眼起便知道,自己与他的缘分大概永远不会断却。这世间女子不知凡几,那样多的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重又一重,他却偏就瞧上了她,从而见之忘俗。明明是异常简短的话语,却偏走入了她的心底。
似乎一切便只是这么简单——也本该是如此简单的事而已。
她似乎是魔怔了,在东方青苍坚定深沉的目光之下,在他带给她的那种莫名悸动的感觉之下,不知为何,竟丝毫无法拒绝他半分。
于是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想,她其实与他之间的交流,大多还是在纸墨之间的神交,要说见面之后,也不过只有三个月的短暂时光而已,可她就是莫名信他。她甚至不知这种信任从何而来,若那些为人传唱的前世未了因当真存在,那或许,她与东方青苍之间,也有太多属于前世的缘分吧。息芸后来忍不住思绪飘飞,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她与东方青苍之间在前世一定一起经历过太多事,并肩面对过无数悲欢离合、纠葛阻碍,否则,便也不会有如今这般不知何来的安心与信任。
那一日在息芸记忆之中便如同过去无数个寻常岁月一般,平淡而又静好。可东方青苍在堂庭山巅对她现出的那个笑意,拉着她的那只温暖的手,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之时她发髻上已然簪住的那对兰花钗在阳光映照下泛起的好看光泽,被迎面走来的一对少年夫妇善意调侃的那句“娘子好相貌,郎君好福气”以及临到最终,他拉着她坐在护城河畔,与她一起在一对雕花精致的同心锁上刻下彼此的名字。她却莫名地记上了许久。直至日后岁月沉浮,她都不曾再忘记过半分。
那对同心锁也如过去她在与东方青苍共处时的很多个瞬间一般,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好似在她的记忆中并不为她所知的角落中,在她用情至深的某一时刻里,在她曾读过,又或是冥冥之中曾亲历过的那些悲欢离合之中,她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对同心锁,也曾带着温柔的笑意,在上面刻上爱人的名字——可却没有一次来的如此次一般令她安定而又放心。
那时她只是唇边漾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摩挲着由她刻下的那四个字。他温暖而安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而她听着听着,却又不由得从心底开始随他一同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东方青苍、息芸。”
“东方员外、兰花娘子。”
直至很多年后,故人重逢,我这才知道,这对钗子息芸一直珍藏了很多年,就算不是时时佩戴,也相差不离,几乎贴身而藏,直至它在漫长岁月中染上烽火与尘烟的气息,再泛不起当初的光泽。
自此之后,她的发饰簪钗,尽是各式各类的兰花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