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你来我往地说话的这些时间里,这曲舞已步入尾声,低沉哀伤的音调复又变得欢快而雀跃。东方青苍扬眉望过去,小兰花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欢喜,停了下来,微微扭了扭头,躲避着强劲的江风,还用手轻轻拭净额前隐约可见的细汗。
东方青苍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小兰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在篝火遥遥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明媚欣悦,动人心弦。
她许是太过兴奋,又或是已然跳了太久,有些脱力,步伐渐渐变得不稳。边和身边的姑娘说着些东方青苍无法听到,想必那个姑娘也无法听懂的话语,边向后撤了一步,大抵是想等喘匀了气,再接着同身边人一起接着跳下去。谁料那一步并未踏在冰上覆盖的厚重积雪之上,而是直直踩在晶莹的江冰上,那片江冰,恰巧便近乎没有积雪覆盖。她本就踉踉跄跄,如此一来更是后脚一滑,整个人忽然就向后倒了下去。
在她身后不远处零落地散着几块碎冰,东方青苍目力不差,即便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之中,他也依然可以看清最大那块冰上翘起的尖端。
他霎时起了身,遥遥望见她身边那个扎勒姑娘亦伸出手来,亟亟想要拉她,但已经晚了,小兰花的手自她掌心滑落,甚至连带着她都微微趔趄了一瞬。她就那样倒向那块冰,她的后脑似乎就要触碰到那块坚冰锋利的尖端——
东方青苍下意识停住了未说完的话,猛地一挥手,一道红光自掌心而出,直冲向不远处的江面。在那骤然止住的话语余音散尽时,他那道赤红色的灵力已经托住了小兰花逐渐下坠的身子,化作一对耀眼的巨大翅膀,将她牢牢护在其中;而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她身前,接住了她下坠的身躯,将她拦腰搂在了自己怀中。
因为事发突然,那时的情况又十分紧急,他下意识动用了极强的灵力。那独属于东方青苍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赤色光芒在冰面之上馥郁闪烁,绽放出巨大的丹色花朵,在夜空的墨色与泛冷的雪色映照之下分外夺目,也更为鲜艳。浓重的朱色直入云霄,闪在群星璀璨的黑夜之中,也映在所有扎勒人的眼里。
一切都恍若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又难以反应。纵是身处其中的小兰花也足足愣了半刻,这才反应过来。
“没事吧?”他扶着怀中的人慢慢站稳,并不打算告诉她方才那一线之间究竟有多危险,却依旧没忍住担忧,接着说下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方才没站稳,滑了一跤。”小兰花终于回过神来,舒了口气,刚想试着走几步,谁料刚迈出一步便又一个趔趄,东方青苍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她转头看着他带着些未散担忧的面容,静默半刻,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怎么?”东方青苍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她笑得有些喘不过气,连连咳嗽,这才顺过气来,“过去看云梦泽里那些凡人所书的话本子,总觉那些一人不慎跌倒而另一人去扶,恰好能拉住跌倒那人,还能将其牢牢圈在自己怀中这种故事委实太过牵强离奇,可大木头,你我今日,可都成了这话本故事中的主角。”
东方青苍一愣,随即亦是失笑。
当时去救她,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小兰花未曾真正见到那寒冰上的尖端,若当真与其两相触碰,就算她身为息山神女,或许亦会有性命之忧。哪里便想到自己那下意识护住她的动作在她看来,竟是如此奇妙有趣?
看来她当真是话本读多了,脑中太多虚无缥缈的爱憎情仇,就算面临再为险峻的局面,却也依旧可以先行想到其美好的一方面,从来不会主动从恶意或悲观的角度揣测下去。
可令他心生怜惜与爱意的小兰花,不也正就是这般模样么?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身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讶然环视四方,却见所有扎勒人无论身处何方,无论方才在做些什么,此刻都跪伏在地,拜倒在他们身前。小兰花震惊不已,下意识转头望向扎勒首领,他亦跪了下来,面色惊愕,双手合十,口中还喃喃着什么她听不真切的话语,极尽虔诚的模样,如待神灵。
小兰花这才想起来,之前首领同她提及此处那些奇妙的传说与代代相传的悠久故事时,曾提及大江之于他们的神圣地位,亦提及过大江在他们眼中,是有神明护佑的地方。他们二人骤然出现在这鲜有外人知的云陆,与扎勒人意外相逢本就带了些神秘色彩,而东方青苍方才那一出手,再结合他们骤然出现,恰巧便处于对扎勒人而言意义非凡的大江之上,如此种种,大概便彻底坐实了他们在扎勒人心中那“护佑扎勒部族的神明”的身份。
“诶!不要这样……”
就算如今小兰花已贵为苍盐海的月主,三界敬重的神女,可她依旧不习惯这样大的阵仗与这般崇敬的诚服。她有些不自在,微微扯了扯嘴角,松开与东方青苍相握的手,走出几步,想去拉方才在她身边与她一起随歌而舞的姑娘起身。可她丝毫未动,口中还虔敬地喃喃念着什么她听不懂的祝词。那声音空灵幽远,却又带着散不去的神圣,便如同她当年在猎户营地所听到的祭祀歌谣,直入她心海的最深处。
她终于无奈放弃,长长叹了口气,转眼嗔怪地看了眼东方青苍,以眼神无声示意:你看你方才做下的事,这下我可怎么办才好?
就这样静了半刻,她自然未收到任何回应。小兰花闭了闭眼,在冰冷的江风中迎着篝火跳动的暖光,抬步向唯一能与她交流一二的扎勒首领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