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郎与兰花娘子的婚期定在了花朝当日。
我没想到一切来得这般快,快到我还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萧府便已挂了满府的红。
起初萧伯父还有些不愿,毕竟兰花娘子家中并无官身,可或许是因为过去润郎对惋卿阿姊的痴迷与后来说戍边便戍边让他仍心有戚戚,不过几日的反对,便叹着气,对这桩婚事点了头。
于是两家如今都是喜气洋洋,因为婚期临近,大婚所需一应事务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我本不想参与,可东方府女眷稀少,有些事未必能完全顾及到,我与兰花娘子与惋卿阿姊也都颇有交情,于是最后还是与帮衬了些萧家这边。
有日润郎来寻我,正见我忙着挑喜帖的样式,他也没扰我,就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待我将一切都确认妥当,回过身来,他一盏茶都喝了大半。
“遥遥,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大婚那日,你要来吗?”他见我在他身侧的木椅上坐下来,便为我斟了盏茶,轻声问道,“我记得少时你曾说过,若我以后大婚,你定要来亲眼见证,我当时还笑你连‘郎君’和‘娘子’都不知是何意,便已这般轻易许下承诺,可如今,还作数吗?若你来,我便吩咐管家多做一身礼服,这样便无需穆家再费心了,毕竟成婚的是我,自然要有些东道主的大度。你上次不是还说你特别喜欢踏雪寻梅的纹样么?这次正好用在你的礼服上,到时候放眼整个婚宴上的小娘子,你定是最为出彩明艳的那个。”
那是多么久远的往事了?久远到连当时的笑声都逐渐远去,那些天真的言语也都记忆模糊。这并非我此刻再应该去想,去念,甚至于去纠结的事,过去我也曾想过亲见道别,可如今,我却不愿让自己的心再伤一回。
“虽说你是我兄长,可你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就不去了吧。”我笑了笑,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掩去了神情间的伤怀,“润郎,我先在此祝你和兰花娘子鸾凤和鸣,待你成婚那日,我定送你一份大礼。”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接着却又现出期待的神色,抬头看我:“这样也好,成婚当日觥筹交错,你定然不喜欢这种应酬交际的场合。但我还是想托你办点事。”
“只要不是这种需要长久应酬的事,我来者不拒。”既然他认为我的不愿是因为这个,那我便顺着他的想法向下说。我佯作洒脱模样,眼底晶亮,回答道。
“这可是你说的!”他眼中瞬间满是喜悦,双手伸出来,拽住了我的衣袖。我有些讶异,垂目看着他的手,方才的豪气干云就这样被他突兀又带着些亲密意味的动作所打散。一刹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支吾一声,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于是我理了理纷乱的心绪,轻声回答了他方才激动的话语:“当然,我穆浅遥你还不知道吗,向来都是一语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说就是!”
润郎托我办的那件事,就是送一样东西到东方府。他忙着准备大婚,肯定脱不开身,曲水也被他吩咐去办别的事,余下能前去东方府又不失郑重之意的,也只有我这个萧家世交之女了。
那是一对雕工精致的镯子。温润如雪的玉料,极为精致的雕工。以缠枝兰花为底纹,连兰花的每一朵花瓣都能看得真切细致,还带着些许露珠,在兰花纹之前又以云纹做衬,两层纹路之间以如意纹相连,若被人戴在手腕之上,便如同那缠枝兰花身处云中。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润郎对兰花娘子的心意,全在这镯子的缠枝兰花与如意云纹之上了。
说来奇妙,过去与兰花娘子相谈数回,这却是我第一次来东方府,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富可敌国之家的府邸究竟是何等模样。我自恃穆家与萧家都并非等闲世家,可较之此处的奢华尊贵,还是逊色一筹。
不知为何,过去向来囿于家逢大变的谢家阿姊如今却与东方员外缔结姻缘,两人的婚期与润郎的婚期还定在了同一日,花朝当天,东方府既嫁妹,又娶妻,可谓是双喜临门,更为热闹。我与东方员外并无太多交集,只知道他是个极矜贵又颇有威严的人,甚至印象最深的,也只是那日城郊送别时他眼底的森然与近不可查的不愿难舍,但惋卿阿姊于我而言却极为重要。
先前谢家未曾遭难时,她就如我的亲阿姊一般,带我踏青,陪我进香,后来谢家受党争所累,阖族倾覆,我知她身在鹿城飞仙阁,可我不知该以何身份与心态去见她,她亦怀着不知怎样的想法,对过去的好友均是闭门不见。可我与世家女眷相交之时,总也能听到些关于飞仙阁惋卿娘子的二三言语,我为她说话,还总会被些为人尖刻的贵女嘲笑。
我真心希望惋卿阿姊能够幸福。她过去那些年吃了太多苦,也受过太多流言蜚语的侵扰,却在这污浊尘世中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莲,依旧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本心。如今她终于寻到了值得她托付的良人,也终于可以抚平心底一切的紧张与无措。
她是极好极好的人,也该得到人人艳羡的幸福。
东方府一应人等均按部就班,入目所见已尽是朱红。兰花娘子看到我递来的那对镯子,有些吃惊,随即看到镯子上雕刻精致的纹样,神情却又变得复杂。
“浅遥娘子,替我多谢萧郎君。”她深深地看着我,喃喃道,“他真的很重视这门婚事……”
他当然很重视,他以后也会极用心地待你。
我在她房中待了许久,恰巧遇到萧府来送喜服的人。兰花娘子起初任由试妆的侍女动作,后来却嫌她们太过聒噪,将人全都赶了出去,直言道浅遥娘子身为世家女,定然比她们更会试妆,留我一人就好。
于是我本就是个来送礼的信使,如今却生生应下了试妆人的差事。
国朝婚服仪制讲究红男绿女,女子的喜服以绿色为主色,配上凤冠上的珍珠南红流苏丝毫不显违和,只余艳丽撞色之中的喜庆。她喜服上的纹样是润郎亲自选的,彩云追月,花好月圆,与她闺名相称的幽谷兰花纹,还有传统的四合如意云纹,都是极好极美的寓意。
兰花娘子原本便已是如玉的容颜,再一上妆,穿上华服,便更为美丽绰约。我为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摇,看着铜镜中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容颜,忽然突兀地开了口: